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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仇国论

李平万万料不到,丞相回到汉中,并不打算再图北伐,也不回南郑家中休养,而是安顿大军之后,与杨仪、关兴前往成都见驾。

此时张苞染病,孔明也令人把他送往阆中老家养病。

孔明去后,李平又提心吊胆起来。

孔明此行,是因心中疑团未解,却又不便追查,这才匆匆前往成都。

他认为狐忠、成藩就是有包天之胆,也不敢假旨叫他退兵。他们说得清楚,是奉李平之令,前来谕旨,而李平又先声夺人,反问粮草充足,为何退兵?

这里面到底是李平假旨?或是后主确有退兵之意,又不敢做主,这才造成事实之后,把责任推到狐忠、成藩身上?

此次北伐,除了天时不利之外,粮草千里转运,确实十分困难。但如果后方供应不断,大军转战陇中,还是可以战胜司马懿。

是什么原因生出退兵的旨意呢?是后主畏敌,是李平转运不力,或是国中实在空虚,完全支持不了北伐的消耗?他想摸清底细,是战是守,再作定夺。

已经五出祁山,连战四年,北伐尚无大的进展,这实在令他痛心。此次若不查明退兵原因,今后再言一统大业,就不知要费多少口

舌了。

后主刘禅得知丞相返都,急忙与侍中郭攸之、董允、费祎和留府长史蒋琬、张裔迎出虎威门。

后主听李平奏报,只知丞相退兵,乃是诱敌之计。想不到丞相停兵不战,返回成都。他一向不过问丞相用兵,也不想知道何故不战。见了相父,只是连连慰说辛苦,到了成都好生安歇之类的客气话,半句不说此次用兵之事。

到了承明殿,后主又赶紧下旨赐座,孔明坚辞不坐,反而跪地奏道:

“圣上可知,老臣这次为何退兵吗?"

”相父退兵,不是诱兵之计吗?“刘禅眼睛--眨反问道。孔明---怔,便知狐忠、成潘喻旨退兵有诈,后主根本就不曾下过退兵的旨意,那么是谁假旨呢?

刘禅见问,以为相父又要教训什么,急忙令内侍取出李平的奏章,送到相父手中。

孔明看了李平的奏章,再看落款之日是在他退兵之前。他的大军还没动,李平就知道他要退兵,且是诱兵之计,可见假旨的事与他有关。这个李平真是昏了头了,竟敢假旨骗他退兵。

刘禅见相父看了李平的表章,脸色突变,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,赶紧表白道:

”相父出兵以后,朕就盼着相父早点还都,现在相父回来了,不论是诱兵之计也好,班师回朝也好,朕都很喜欢。“

这话就更加证实,后主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退兵。狐忠、成藩假旨之后,躲了起来,显然是李平指使。李平假旨破坏北伐,实不可忍。当即,他就请后主下旨,召李平还都。

李平在汉中接旨,就知事已败露。但他不逃,立即动身进都,也不上表向后主禀明原委,竟直接到相府求见孔明。

孔明也不客气,当面出示他给后主的奏章,指出其中破绽。李平无话,坦然承认是他假旨。但诉说他是迫不得已,并将征粮之难,转运之难,以及造成大军断粮将致全军覆灭之忧等等满腹苦水,尽数倒出。

孔明听了大声斥责道:

”你只知你自身之难,却不知国家之难。当初你未北上,镇守江州,曾划五郡,立巴州,任刺史,允你所求。此次令汝督汉中,营粮草,就表封李丰督江州,朝廷可谓有求必应,隆崇其遇。你不思忠报,横造无端,危耻不辨,导人为奸,害得八万大军前功尽弃。罪责如此深重,你还有话辩解?"

李平听罢,含羞告退。

次日朝议,侍中郭攸之、董允、费祎,相府长史蒋琬、张裔、杨仪都道李平罪不可赦,当斩。

谏议大夫杜琼,尚书李微、杨洪,祭酒孟光、来敏也都附议当处极刑。

博士尹默、李撰,秘书却正、费诗都是刘璋旧部,又是李严故友,也都不敢保奏,只是低头不语。只有太史谯周出班奏道:

“李平假旨,罪不可赦。但是转运确实艰难,如果他不假旨退兵,军中粮断援绝,又将会是什么结果呢?"

谯周言外之意,李严有罪,但还是做了好事,救了丞相的八万大军。

随军长史杨仪听了,不由大怒。他说:

”八万大军冒雨转战,随时都有被歼灭的危险,尚且不畏艰难,浴血奋战。他李平二万人马转运粮草,兵强马壮,还有木牛之利,还敢强调艰难,妄说误事有理,难道他假旨无罪,反而有功吗?"

谯周还想争辩,但见各位侍中、长史都是众口一辞,纷纷奏请严惩李平,自知人微言轻,再说情由也救不了李平。但他认为他不仅仅是为李平开罪,他是想让丞相听了,有个反省。

历次北伐,几乎都是空劳师众,无功而返。丞相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,总是找一二个人来替罪。第一次失败,归结于“马谡失街亭”,这次失败又归咎于“李平假旨”,却不知根本原因是他的大战略失误。从根本上说,北伐没有意义,光复也没有成功的希望。

“陇中连战三月,汉中粮尽,蜀中粮乏,且不说转运之难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!”谯周忽然转头对孔明这样说道。

孔明听了这话,就知谯周不光是为李平开脱罪责,而是从根本上否定他的北伐大略。但他不想当众和这位敢说真心话的太史争辩,眼前应该考虑的是,如何处理李平?既要使他本人心服口服,又要使那些刘璋旧人不会产生误会,认为是他借故排斥异已,打击刘璋旧部。

刘禅坐在那里,只等孔明说话,他并不在乎李平该不该死,他只怕相父叫他作主,使他不知是听众人的好呢?还是听谯周的好?

他只盼这事快一点结束。今天又是吴太后的生日,又会有许多贵妇入宫朝贺,他与其中的一个人,有许多日子没有见面,心里正想得慌。这一次一定要和她多说几句话,多待一会儿,和这种绝色佳人在一起说话,比喝一壶美酒还要醉人。

刘禅正想得入迷,忽听丞相奏道:

“李平假旨,罪不可赦,但也正如谯周所言,确是迫于无奈,请皇上从轻发落。”

“相父你说是杀还是不杀呢?”刘禅没听出孔明的意思,就瞪大眼睛反问。

孔明听了一怔,心里暗恼,这个阿斗,连坐朝都心不在焉。却又不能当众教训,只好一本正经再奏道:

“臣以为念李平前功,可免死罪,削职为民,流徙梓潼,让其反省。”

刘禅马上准奏,立叫费祎颂旨,未等众臣礼赞散朝,他自己匆匆先走了。

孔明本来还要申奏,任命李平的儿子李丰为中郎将,调到汉中参与军事,以免他在江州,听人鼓动,做出不利于国家的事来。

他见后主匆匆退朝,也不便再说,只好回去另修表章上奏了。刘禅出了承明殿,就急急赶往吴太后居住的长乐官。他一边走,一边问身边的小黄门喜富,现在是什么时辰?他怕过了午时,前来朝贺太后生日的贵妇,都出宫去了,他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,又错过了。

喜富知道后主心里惦记着什么,就微笑回禀:

“皇上你看,太阳还没升上殿顶,还不到申时呢!"

刘禅抬头一望,果然长乐官前,还罩着承明殿长长的影子,时辰还早着呢。此时贵妇们大概还都聚在长乐官拜见太后,不外是送礼、拜寿、叙话、请用御馔等等琐事。刘禅怕人多眼杂,到了那里反而不便与那人说话,就交代喜富说,稍待车骑将军刘琰的夫人胡氏出来,你对她说,请稍留片刻。朕有御玉一块,要送车骑将军,劳她带回府去。

喜富知道这是后主贪人美色,借故亲近,就赶紧到崇礼门张望等候。

刘禅自到一处偏殿,取出身上的一块玉佩,寻思着如何与胡氏说话,既不失天子之仪,又能同她面对面,坐上许久,说许多话。想到胡氏见他,一定满脸飞霞,低头微笑的娇态,他就更加痴痴地想入非非了。

可是左等右等,一直等到日影过午,还是不见喜富把胡氏带了进来。正要出去问个究竟,喜富匆匆进来襄道:

“胡氏被吴太后留在长乐宫,没有出来。”

刘禅得知胡氏还在,也不管礼与不礼,就径直往长乐官寻去。原来吴太后见胡氏貌美性情温顺,十分喜爱,特意将她留在官中同用午膳,此时正对面坐着,一边说笑,一边吃喝呢!

刘禅见状,对吴太后纳头便拜,口称太后寿庆,朕一步来迟请太后恕罪。人跪在太后面前,眼睛却痴痴地盯在胡氏身上。

吴太后急忙起身扶起后主,说皇上国事缠身,她的生日小庆就不必操心了。说着就叫宫女重摆膳食,欲请刘禅同用午膳。

刘禅正苦不得有此良机,就在太后身边坐下。不料胡氏起身禀道,尊卑有序,内外有别,她不敢与皇上同桌而食,就要告退。

刘禅听了一急,竟忘了吴太后就在身边,急趋上前,拉住胡氏的小手求道:

“千万不要走,朕把你吓走了,岂不扰了太后的雅兴,走不得,走不得!"

胡氏突然间被后主拉住手腕,脸上立即泛红,羞答低着头,走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

刘禅只觉得那小手腕既绵又滑,握在手里温温地微微发颤。他立刻就像喝醉了酒似的,头晕晕想倒在她的怀里。

吴太后见状,急忙对胡氏道:

“既然皇上旨准,你就权当是后宫的妃子,陪皇上吃一顿吧。”胡氏听了更是羞得满面通红,太后真会说笑话,怎么好把她当做后宫的妃子呢?那皇上不就成了她的夫君了?

她斗胆含羞偷看后主一眼。只见那张娃娃脸傻呆呆地望着她,他的大手还是捏着她的小手腕不知道松开。

胡氏赶紧把手轻轻抽了出来,低头轻声答道:

“臣妾尊旨就是,皇上请坐。”

刘禅心中不由一阵狂喜,吴太后叫她权当后宫的妃子陪他吃一顿,她竟然答应了。就又目不转睛地望着胡氏谢道:

“这真是难为夫人了。”

吴太后也是第一次与后主同桌用膳,她虽然贵为母后,却不是刘禅的生母,对后主一向十分客气,方才不过一句客套话,想不到皇上就当真了。和皇上一起用膳,这使她十分不自在。

她还不知道刘禅打的是胡氏的主意,还以为是皇上今天给她面子,孝敬起她来了。

吴太后不由喜上眉梢,不断劝后主用菜,又叫胡氏代她敬酒。这就真的难为了胡氏,叫她向皇上敬酒,太后当真把她看作是皇上的后妃了。但太后之意,她也不敢违逆,只好小心翼翼斟了一小杯,低头送到后主面前,含笑道:

“皇上请用酒。”

刘禅还是望着胡氏那---双动人的媚眼发呆,既不接她送来的酒,也不举杯回敬,与她司饮,只是木人一般望着胡氏傻笑。

胡氏一怔,以为皇上要她把酒送到他的嘴边,这成什么体统。她也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。

吴太后却以为,皇上是要她这个母后劝酒,他才肯喝。赶紧接过胡氏的酒,对刘禅道歉,说她因为手脚不便,所以才请胡氏代她劝酒,请皇上原谅。

刘禅这才清醒过来,赶紧掩饰,说他不能先饮。今天是太后的寿庆,应该是他先敬太后和女宾客才合礼。

吴太后听了满心欢喜,举杯一饮而尽。胡氏却僵在那里不动,她说她是滴酒不沾,喝了就要醉的。

刘禅听了更要她喝,美人一醉,更有风情万种,他真想看看胡氏醉态如何。

吴太后见皇上不肯让,便劝胡氏说,难得皇上高兴,就是醉在太后宫中,又有何妨!胡氏要是执意不喝,她老人家只好代饮了。

胡氏不敢执拗,拂了太后和皇上的好意。就一狠心,憋上一口气,开启樱唇,抬头一仰,一口灌进那杯御酒。

立刻喉管火烧火燎,满腔辛辣难忍。胡氏本来就憋着一口气,那酒没有咽下去,反而喷泉一般吐了出来。立刻咳个不停,五内翻江倒海一般翻腾起来,把原先吃进去的东西也都吐了出来。

刘禅没有看到美人醉态,反而把胡氏折腾得不成样子,他也惊慌起来。也顾不得太后在旁,急忙上前扶住,张开袖口,任胡氏把满肚子的苦水吐进他的大袖内。

侍立一旁的小黄门喜富也惊慌起来,赶紧招手,招呼众宫女扶去胡氏,又赶紧给皇上脱去那件吐满黄水的脏衣服。

吴太后也惊吓不小,想不到一场喜庆,竟被一杯御酒给扰乱了。就忙不迭地向皇上道歉,请皇上回宫安歇,免得少穿一件衣服,受凉有伤龙体。

刘禅却不走,他要等胡氏完全没事了,他才肯走。

喜富看得心里暗惊,后主不肯走,还是在打胡氏的主意,胡氏没事了,他就有事了,这样的事,会闹出什么结果呢?

2

李平一向摆班丞相之下,现在虽是犯官,贬为平民,但是朝廷还是念其前功,没有派解差押送,只是让他自去贬所。

成都十八门,李平选择最偏僻的云中门出都,为的是怕遇上部属故旧,脸上难堪。身处战乱之秋,人人都有朝生暮死之危,他也同样没有一天安全感。因此从来不曾积蓄私财,现在遭贬,也是两手空空。只与老家人牵上一头瘦毛骡,驮上几卷铺盖就上路了。

不想才出云中门,就见太史谯周立在道旁,拱手叫道:

“先生留步,谯周在此等候多时。”

李平--惊,这谯周如何得知他会从此门出城呢?谯周却笑道:“知先生者,谯周也!"

原来他还在云中门外立帐摆酒,为他钱行。

李平穷途末路,能有谯周这样的人,不避忌讳,前来送别,实是感激在心,感叹不已,差一点就要流出辛酸之泪。酒过三巡,谯周叹道:

”当初先生肯听谯周之言,出面力阻丞相北伐,何至有今日呢?"

“能有这个结果,已是万幸了。”李平只是频频独自饮酒,不想多说什么话。

谯周见李平并不用心听他讲话,而是一副无官一身轻,事不关己,不闻不问的样子。便心里有气,质问道:

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,岂能够不做官了,就不忧国忧民了。”李平还是不说话,只是斟酒。

“你且慢饮酒,听我说几句话好吗?”谯周急了,按住李平斟酒的手叫道。

“你现在对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。.....”李平放下酒壶,只是长叹。

谯周也不客套,开门见山道:

“你没有用了,你的儿子李丰还有用。他现在是丞相帐下的中郎将,又参与军事,是个职位显要的人。如果他能出头劝丞相放弃北伐,蜀汉就还有救。”

李平赶紧惊叫起来,说:

“你饶了李丰吧,不要把咱们父子俩的前程都葬送了。”谯周早料李平会说这话,就苦口婆心又分析起来。"现在劝丞相放弃北伐,时机更成熟。丞相有过王出祁山,无功而返的教训。事实证明,曹魏是不可战胜,光复是不能成功。再战下去,只能越战越弱,加速蜀汉灭亡,只有据险自守,维持三国鼎立,才能保住蜀国不受吞并。现在先生虽然不在朝为官了,但是只要你的儿子李丰在朝,先生的影响就还在。蜀中旧人还会团结在你儿子周围,同心协力劝说丞相罢战。“

谯周一口气说出了这番话,就定定望着李平,等他开口表态。他实在希望李平能劝他儿子李主带头反战。只要李平肯出面说话,李丰就会成为蜀中旧人的领袖,他就可以接过父亲的旗号,领--大班的旧人,有所作为。

李平听了这话,也睁眼定定地望着谯周,他真不明白,这个书呆子为何如此不明事理!难怪他空有才能,不被重用,只让他管一些教化的事了。

谯周见他只是瞪眼看着自己,却不说话,就更急起来,大声叫道:

”难道先生以为,谯周这些话说得不对?"

李平还是不回答,却从心里完全否定谯周的这些看法。丞相五出祁山,都是无功而返这不假但他现在决不是吸取教训,承认曹魏不可战胜,光复大业不能实现,而是要发动更大规模的北伐,不断用兵,直到取胜为止,来证明他的北伐决策是完全正确的。

丞相已经被国人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,已经无阶可下,他怎么能认错呢?而且国人也不希望他认错。

是的,他也曾不断向全国发出“攻其之缺,责其之短”的号召。那不过是在肯定他的北伐决策的大前提下,给他找找战术上的失误罢了,压根儿就不是叫你否定他的大决策。这些明摆着的大原则,谯周这书呆子,怎么就看不出来呢?

再说他的儿子李丰调到丞相帐下参与军事,这也不是抬举。而是丞相看到李丰在江州,可能会被他父亲的旧人拥戴,为了断绝瓜葛所采取的策略。

人家已经防到这一步了,他谯周还想叫他带头反战,这不是让他找死吗?

李平心里这样想,但对这个心直口快的太史却不敢说出来,只是摇头推辞道:

“李丰一向敬佩丞相,他不会听我的话,我说什么都没用!”李平说完这句话,就站了起来,那意思就是说,这种话不要再谈下去了,这酒他也不喝了,他要走了。

谯周岂肯就此罢休,急忙把李平拦在帐内说:

“先生不忙走,谯周还有话说!"

此时日上三竿,进出云中门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。谯周立帐道旁赠酒,十分显眼。李平怕此事传到丞相耳朵里,会被误认他不甘受贬,还有什么企图。犯官干政,将有后患,就更加呆不住了,急对谯周道:

”有话快说!"

谯周却不说话,只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送到他的面前,才道:“这是谯周想了许久,才写出来的表章,你看妥否,能否也签上先生的大名?"

李平接过展开一看,篇首醒目地写着《仇国论》三个大字。不用看他就知道谯周写了什么,更不敢在上面签名。

他赶紧把表章塞回谯周手中,苦笑道:

”李平现在是犯官,已经是平民百姓了,不敢再言国事,更不敢带头联名反对丞相用兵。“

谯周听了还要说服,李平却已走出帐棚,头也不回,就和老家人赶着瘦骡走了。

此时正是深秋季节,古道秋风肃杀,落叶纷飞。谯周目送李平和那匹瘦骡,过了枫桥,没入山道之中,这才闭眼叹道:

”现在只有我一人干了!"

是夜,谯周取出那本表章,又在烛下细细推敲起来。《仇国论》岂只是笔端流出来的文字,那是他争了多年,倾泻出来的忧国忧民的心声。他并不怀疑丞相奉行先帝遗诏,兢兢业业,光复汉稷的一片忠心。但他又为丞相不顾国力空虚,国家不堪负重,把百姓拖进无休止的战争灾难感到痛心。

战守之争,其实已有结论,五出祁山,都是失败而返。战,只会加速蜀汉的灭亡;只有据险自守,才能自保。

“以弱胜强”虽有先例,但眼前的形势,正如他文中所论,与殷周之战、吴越恩怨和楚汉之争,既相同又不同。

人家当初是,处大无患者,恒多慢;处小有忧者,恒思善。故此多慢者生乱,思善者生治。

周文养民,以少取多;勾践恤众,以弱胜强。楚汉以鸿沟为界,张良以为民志已定,则难动也!故此寻帅养兵,与民休生养息,终灭项氏。

而丞相则反其道而行之,国力愈空愈战。民无休生养息,兵无一日休宁,屡败屡战,越战越弱,这不正是曹魏求之不得的错误战略吗?也是重蹈民疲秦役,天下土崩瓦解的覆辙!

他认为正如密密地射箭,没有一箭射中目标,不如停下来看准了再射。时机不合,等合适了再战;天数未定,等天数定了再取天下。

文章引经据典,追古鉴今,成败得失,是守是战,孰是孰非,他都作了认真的分析和论述。而且字斟句酌,去芜存精,一丝不苟。实是字字珠玑,字里行间洋溢着忧国爱民的满腔热情、和渴求得到丞相采纳的殷切希望。

他也知道,现在他是孤军奋战,一个微不足道的太史要和位高望隆的丞相争论守战大略,实是不自量力。

如果丞相不是孔明,而是换了别人,他这个老持异议、总与丞相作对的小太史,不被治罪,也早被丞相借故除掉了。

但他相信丞相的人品,他们虽有争论,持不同观点,但是为国为民之心,却是相同的。丞相决不是那种听不得异议的鸡肠鼠肚之辈。他的《仇国论》说得再尖锐,对丞相的北伐方略无论怎样否定,也都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灾难。

丞相胸有丘整,可容百川之水。

他这样把《仇国论》看了一遍又一遍,不觉已过三更,还是不敢定稿,明天就要呈奏上去,他以为能不能救蜀汉,就靠这篇文章了。

他又换上一根新烛,又想清醒一下头脑,再看文章,或许还能改得更好,就不知不觉走出室内。

秋夜星空灿烂,凉风习习,不由人精神为之一爽。谯周研精六经,颇晓天文,常观星象,不禁抬头向北望去。只见奎星犯于太白,盛气在北,不由心里冷了半截。又想近有群鸟数万自南飞来,投于汉水而死,此兆更加不祥。还听传闻,成都柏树夜哭,还有谣传说先主讳备,其训(训,即字义)具也,后主讳禅,其训授也,意思是:刘已具矣,当授人也。春秋戳也言代汉者当涂高也!何为当涂高?当涂而高,阙也!而魏乃阙名。

原来早有定数,蜀汉已呈亡国之象。

谯周回到室内,那根新烛已经燃去一半,远处传来鸡鸣之声。他知道天就要亮了,赶紧又把《仇国论》拿起来再看一遍。

不知怎的,这一次怎么看也提不起精神来,只觉得那文章写得都不贴切,感觉肤浅,全是牵强附会。什么周文以少胜多,越、汉以弱胜强,后来周不也亡了?越不也被人吞并了?汉室不也被曹魏篡夺了吗?

依天象而言,现在蜀汉的前途还不是战守之争,而是战降之论了。想到“降”字,他又不由打了一个寒噤。

谯周只觉得头晕脑胀,思绪像一盆浆一样糊涂。既然结果都一样,战是亡,守也是亡,就分不出何为上策,何为下策了!

这样,他用心血写成的《仇国论》,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。这时他才发现,丞相为何坚持北伐,屡败屡战。他敢肯定丞相早就知道这个结果。丞相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人情世故更是无所不精,学识远在自己之上。那些天象,那些谶言,他早就参透了。

原来丞相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!

但是他还是把《仇国论》呈上去,既然丞相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他也不能明知不可为而让天下苍生受苦。

3

后主刘禅接到《仇国论》,只是约略看了一下,就知这不是他能作主的事,是战好,还是守好,他连想都不愿去想。

因为他知道,这种大事,他想不如丞相去想,他担忧不如丞相去担忧,他瞎操这份心也没用,就叫费辌将谯周的奏本送去相府,请相父处理。

孔明贬了李平,又上表封李平之子李丰为中郎将,正想返回汉中。忽然接到后主转来谯周的奏本,就知这个谯太史定是保奏李平不成,又发反战之论了。

但他还是认真看了--遍《仇国论》,读罢掩卷,却也感叹不已。他确实被谯周精辟之论给打动了,文中所论正是他所担忧的难题。四年以来,五出祁山,都是空劳师众,无功而返,难道自己真是不自量力,没有审时度势,勉为其难吗?

孔明这一次既不敢轻易否定谯周的反战之论,也不愿随意否定自己的北伐方略。他把谯周的《仇国论》传给费祎、蒋琬、张裔和杨仪等人传阅,他想听听这一班蜀中精英的意见。

不料相府长史蒋琬、张裔、杨仪和侍中费祎看罢《仇国论》,都认为这是腐儒无为之见。三国鼎立,天下纷争,虎裂狼分,疾搏者获多,迟后者见吞,偏安自守,只能坐以待毙。而光汉复刘,大义昭昭,就是不能成功,也是轰轰烈烈。况且现在蜀汉又得天时、地利、人和之便,只有坚持北伐,以光复为立国之本,这样才能号召天下,以弱胜强。

不知他们是受孔明影响太深,或是英雄所见略同?他们的看法和主张竟然和孔明一模一样,并且都说驳回谯周的谬论,不予理睬。

杨仪还特别指出,谯周这样全盘否定丞相四年来的北伐之举,实是别有用心,应该治罪。

孔明听了却认为,谯周所论也不是一无是处。连年征战,国力空虚,百姓不堪负重等等,这些话恐是实情,应该重视。

他决定暂时不回汉中,他要到各处走一走,看一看,摸清国力状况,再作定夺。

众部属对于谯周的出言无状,感到不满;对丞相说的连年征

战,国力空虚百姓不堪负重的话,也有同感;丞相要视察民情,他们也都赞成。

孔明就请费祎暂留谯周奏本,待他视察归来,再作答复。费祎那有不依之理,遵命回宫覆旨。

次日,孔明就与杨仪、关兴上路,他还是坐在罗保胜的四轮车上,轻车简从,也不用任何人迎送,十几人一行,就像出门寻亲访友一般,悄悄地出发。

他们出了爽垲门,孔明回头问罗保胜道:

“不知你爹罗安,现在怎么样了?"

罗保胜见丞相提起他爹,就趁机开口,请丞相先到他的家乡竹县视察,顺便到他家里做客。丞相能够光临他的家门,那真是光宗耀祖,篷筚生辉的千古盛事。他想丞相若能给这个面子,他们父子俩,给丞相推一辈子的车都无怨无悔。

不想丞相立刻爽然答应,说竹乃川北富庶之地,看了竹的民情,就知蜀中虚实了。

竹属广汉郡,离成都不过百八十里地。虽说蜀道艰难,这里却是艰难之中最不难的一段。一路险山恶水,却也山明水秀,羊肠小道可通车马,孔明的四轮车也勉强可行。

广汉太守彭和得知丞相视察民情,朝西北而来,赶紧亲到广汉边境迎接。

彭和一向为官清正,爱民恤众,正为不能完成朝廷一加再加的赋税大伤脑筋。今见丞相亲来视察,也不想隐瞒实情,连声叫苦,道出困难种种,请丞相亲临郡府,查看帐册府库,但求酌情减免。

孔明出巡视察,头一站就遇彭和这样哭穷,心里感到厌烦。但见彭和虽是一方太守,马瘦车破,官服陈旧。再看他一脸菜色,显然不是那种中饱私囊、作假舞弊欺骗上官的滑吏。

彭和见丞相听了他诉的一番苦情,闭口不言,只是用眼睛朝他上下打量,心知丞相还不相信。就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呈上,说他情愿请缨,在丞相帐下做一名偏将冲锋陷阵,战死沙场无怨无悔,实不愿终 E 拿着刀枪对着百姓逼捐逼税,做这个官不似官、匪不似匪的太守。

孔明看了,更是眉头一皱,这个彭和也真是太直言不讳了。征粮赋之难,他早有所闻,难道现在真的已经到了强征强抢,官匪不分的地步了?

他不想到广汉郡去查看什么帐册府库,他只想快一点到百姓家中看一看,就一切都明白了,当即就叫彭和自回广汉,他们一行还要继续向前。

到了落风坡,孔明心里--阵悲凉。这里是他的好友、先主的副军师庞统丧生之地。十四年前,庞统率军征蜀,就是在这里,被蜀将张任用乱箭射死。

如今蜀土归汉,然而百姓是过上了好日子呢,还是更不如昔日刘璋治下的年景呢?

于是他就更急于想见他的老部属罗安了,罗安为他推车十几年,天性开朗,心直口快,分别三年,见了丞相,一定会有满肚子的话要说,丞相有话要问,他也一定如实说出自己的情况和百姓的苦乐。

听丞相说马上就到竹找罗安,罗保胜真是喜出望外,一路上更是把四轮车推得飞快。

进了竹县境,罗保胜觉得家乡比三年前更加荒芜、残破。沿途人烟稀少,鸡不鸣、狗不吠,连一个熟人也没遇上,这使他十分失望,他正想见见父老乡亲们呢!

到了家门口,罗保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的家根本就不存在了,那三间草房早已倒塌,只剩下几堵残壁在初冬的寒风中呆立。父母不知去向,四邻乡亲也见不到一个,想问个究竟也无从问起。

罗保胜欲叫无人,欲哭无泪,只是呆呆地僵在那里。什么话也不说,心有不祥之感,他像是丢了魂似的。

“这就是你的家?”孔明下了四轮车,轻声问道。

罗保胜没有回答,只是惊慌地点点头。"你爹妈呢?“孔明又关切地问。

”是呀,我爹妈呢?“罗保胜更是恐慌地反问。

孔明正要叫杨仪找人问个究竟,忽见一个官员模样的人,惊惊慌慌,闪到他的面前,跪地连声自责:

”卑职有罪,卑职有罪。.... "

他是竹县令马邈,他的上司彭和太守早有通报,丞相巡视民情,不可怠慢。得知丞相进了竹县境,他就远远跟在后面,随时准备听候丞相的召唤。

他见丞相径直找到罗安的家门口,早就吓出一身冷汗。原来罗安带头抗捐抗税,还聚众抢了官府的钱粮。官兵被迫动刀镇压,杀散了造反的乡民,抢回了钱粮。罗安却不跑,自己找上县衙评理。

马邈知他曾是丞相的推车使者,他的儿子现在还在丞相身边,这种人惹不起。但他聚众抗粮抗赋,抢夺朝廷钱粮,造反罪名已经成立,论罪当斩。这样的大案,如果不治罪,自己就要丢脑袋。

马邈左思右想,权衡利弊,还是不敢定案,就把罗安暂禁县衙,上报广汉太守彭和裁决。

谁知彭和毫不含糊,只是叫他依律而行。彭和说钱粮是丞相

下令征收的,律法也是丞相定的,丞相的人抗粮,就用丞相的法治他。

然而他马邀哪敢杀罗安呢?罗安的儿子有一天回来找他算帐,他就没命了。

现在果然见丞相和罗保胜都来了,还好他留有余地,否则此时他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。

孔明听罢马邈所说,急问罗安为什么要聚众抗粮抢粮?

马邈支吾了半天,才如实说:

“税赋本来就重,又加派了钱粮。百姓不抗粮,就要把他们赖以活命的口粮都交出来。他们不把被强征的粮食抢回去,很多人就得饿死!"

”你为什么明知他们没饭吃了,还要强征他们的粮食?“孔明听了怒问。可是这话一出口,他就知道自己失言。征粮征赋这是朝廷下的命令,他一个县令征不到钱粮,只好像土匪一样强征强抢了,这种情况广汉太守彭和早就说过了。

马邈不敢推卸责任,还是连声自责:

“卑职有罪!卑职有罪。..... "

罗保胜急忙又问,他爹关在牢里,他娘呢?

马邈见问,更是吓得浑身上下颤抖,不停地对罗保胜磕头请罪。原来罗保胜的娘在官民对抗当中,死在乱刀之下。

罗保胜怒泪交进,”哗“地一声,拍出关兴腰间的宝剑,就要杀马邈。

马邈并不躲避,直直跪在那里没动。

”保胜,不许胡来!“孔明一声叱喝,拦在前面。

罗保胜不敢在丞相面前撒野,只好扔了宝剑,掩面嚎啕大哭。孔明心有戚戚焉,对罗保胜说:

”这不干马邈的事,你要杀人报仇,就杀丞相吧!"

罗保胜听了大惊,停止哭叫,愣愣地望着丞相。

只听丞相自责地说,这都是他的过错,连年征战,空劳师众,空耗粮草,害得百姓铤而走险,迫上绝路,也难为了地方官吏,上下作难。

“秦疲民役、官迫民反,我这是重蹈前朝灭亡的覆辙呀!”孔明不经意地念出《仇国论》中的一句话。

孔明当即令马邈带路前往县衙,放出关押在虎牢中的罗安,又令马邈发还已经征收起来的钱粮,给老百姓一口饭吃,并且宣布:三年之内,不再征粮征赋。

是夜,孔明生在竹县衡。杨仪疑问,丞相下令三年不征粮赋,难道丞相放弃北伐,放弃光复大业,要听谯周的话,偏安自守了?

孔明却摇头正色告诉他,三年休养生息,三年养精蓄锐。三年之后,再举北伐,若不成功,就无颜见蜀中父老了。

作出了这个决定,孔明就想起程回成都。杨仪、关兴见丞相出外多日,一路劳顿,又受了风寒,日夜咳嗽不停,就劝丞相在竹休养几日,再回成都。

孔明那里留得住,三年备战,时间并不宽裕,还有许多事情要赶快做。他隐约感觉,北伐用兵,可能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。

次日天夫亮,孔明就催上路,他不许马邈等竹县吏兴师动众为他送行,悄悄从县城南门出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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