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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堂中间占了灵位,而楚王孙则在左边的厢房安顿。田氏每日假以哭灵为由,就在左边的厢房与王孙攀谈说话。一来二去,情意渐熟,眉来眼去,情不能已。
这楚王孙只有五分心思,那田氏倒有了十分心思。所喜的是这深山中隐蔽偏僻,就是算是二人真的做了那些些事,也没什么人会传说;所恨的是自己新丧未久,况且女子追求于男子,比较难以启齿。又挨了几日,约莫有半个月了,那婆娘心猿意马,按捺不住,悄悄地唤来王孙的老仆人进了房,赏以美酒,将好言安抚慰问。田氏从容问道:“你家主人可曾婚配?”
老那老仆人回答道:“未曾婚配。”
那田氏又问道:“你家主人要挑什么样的人物,才肯婚配?”
老仆人带醉答道:“我家王孙曾有言,若得像娘子一般丰韵的,他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田氏闻言,心里暗暗欢喜,却问道:“果有此话?莫非你是说谎了?”
老仆人说道:“老汉我一把年纪了,怎么会说这谎话?”
田氏说道:“我央求你老人家为媒说合,若是不弃嫌,奴家情愿服侍你家主人。”
老仆人解释道:“我家主人也曾与老汉说来,说道也是一段好姻缘,只是碍于教师与弟子之字,恐怕会惹人议论。”
田氏说道:“你主人与先夫,原只是生前空约,没有面前听教的事,也算不得什么师父弟子。而且深山之中,偏僻荒居,邻舍罕有,谁人议论!你老人家是必委曲成就,教你吃杯喜酒。”
老仆人闻言,于是应允了。临去时,田氏又唤转老仆人来,嘱咐道:“若是说得允时,不论早晚,便来房中回告奴家一声,奴家在此专候。”
老仆人出去后,田氏莺莺盼望。在孝堂旁边张望了数十遍,恨不能拿来一条绳子缚了那王孙俊俏后生的脚,把他扯将入来,搂做一处。
此时,渐到黄昏时分,那田氏等待得不耐烦了,昏暗之中走入孝堂,听到左边厢房里的声息。忽然听见灵堂上有作响之声。
田氏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亡灵出现了。急急忙忙走进内室,取过来灯火照明,原来是那个老仆人喝醉了,正在直挺挺的躺在灵堂的座桌之上。田氏又不敢嗔怪责骂他,又不敢出声唤他,只得回去自己房间。挨更挨点,又过了一夜。
第二天,田氏看见老仆人走来走去的,并不过来她这边回应之前的那些话。
田氏心下发痒,按耐不住,再次唤他进房,问了之前交代的那些事情。老仆人说道:“不成,不成!”
田氏问道:“为何不成?莫非不曾将昨夜这些话剖说明白吗?”
老仆人回答道:“老汉都说了,我家王孙也说有理。他说娘子的容貌,自不必言。未拜师徒,亦可不论。但是有三件事不妥当。不好回复娘子。”
田氏闻言,说道:“哪三件事?”
老仆人说道:“我家王孙说了:这堂中间摆着亡人棺材甚是不吉利,我却与娘子在灵棺前行吉礼,心中何忍,并且大为不雅;二来庄先生与娘子是恩爱夫妻,况且他又是个有道德的名贤,我的才学万分不及,恐被娘子轻视薄待;三来我家行李尚在后边未到,空手来此,聘礼筵席之费,一无所措。为此三件之事,所以不成。”
田氏听了老仆人的说明,于是说道:“这三件事都不必忧虑。那亡灵棺材又不是生根的,屋后还有一间破空房,只需唤来几个庄客抬他出去就是,这是一件了。第二件,我先夫哪里就是个有道德的名贤!当初不能正家,致有出妻之事,人称其薄德寡义。楚威王慕其虚名,以厚礼聘他为相,他自知才力不胜,才逃走在此隐居。前月独行山下,遇一寡妇,将扇扇坟,待坟土干燥,方才嫁人。拙夫就与他调戏,夺他绔扇,替她扇土,将那把绔扇带回,被我扯碎了。临死时几日,还为他生了一场气,那里有什么恩爱!你家主人青年好学,前途不可量。况且他乃是王孙之贵,奴家亦是田宗之女,门第相当。今日到此,原是姻缘天合前世注定。这第三件嘛,聘礼筵席之费,奴家做主,谁人要得聘礼!筵席也是小事。奴家更积攒了私房白金二十两,赠与你主人,做一套新衣服。你再去传达说明。姻缘若成就时,今夜是合婚吉日,就可以成亲。”
老仆人收了二十两银子,回复楚王孙。楚王孙只说了愿意从亲。老仆人于是回复了田氏。
田氏听说后当时就欢天喜地,把孝服除下,重匀粉面,再点朱唇,穿了一套鲜艳颜色的衣裳。叫老仆顾唤附近的山庄客人,去扛抬庄生尸柩,将其停于后面的破屋之内。打扫了草堂,准备做合婚筵席。正是:俊俏孤孀别样娇,王孙有意更相挑。“一鞍一马”谁人语?今夜思将快婿招。
这天夜里,田氏欢欢喜喜地收拾香房,草堂内摆得灯烛辉煌。楚王孙簪缨袍服,田氏锦袄绣裙,双双立于花烛之下。一对男女,如玉琢金装,美不可言。行了夫妻交拜之礼已完毕,就千恩万爱地携手入于洞房。喝了合卺杯,正准备要上床解衣就寝,忽然楚王孙眉头紧皱,寸步难移,登时倒在地下,双手按着胸口。只声叫道:“心疼难忍!”
田氏心里爱恋王孙,顾不得新婚廉耻,近前抱住,替他抚摩胸口,问其所以。
楚国王孙痛苦极点,不能言语,口吐涎沫,眼看奄奄一息,欲绝其命。那老仆人慌做一团。田氏急忙问道:“王孙平日可曾有此症候?”
老仆人代言说道:“此症平日常有。或是一二年里发作一次。无药可治。只有一物,用之立效。”
田氏闻言,急忙问道:“所用何物?”
老仆人回答道:“太医传一奇方,必须用生人的脑髓,以热酒吞服,其痛立止。平日里此病发作,老殿下奏过楚王,拨来狱里一名死囚来,缚而杀之,取其脑髓。今在深山中如何可得生人脑髓?其命休矣!”
田氏道:“生人脑髓,必不可致。就是不知死人的可用得么?”
老仆人回道:“太医说了,凡死未满四十九日者,其脑尚未干枯,亦可取用。”
田氏说道:“吾夫死才二十余日,何不破棺而取之?”
老仆人说道:“只怕娘子不肯。”
田氏说道:“我与王孙成了夫妇,妇人以身事夫,自身尚且不惜,何况有于将朽之骨乎?”
说罢,即命老仆人服侍王孙,自己找来了砍柴的板斧,右手提斧,左手携灯。往后边的破屋中,将灯放于棺盖之上,扎起两边袖子,双手举起斧头,瞄定棺头,咬牙用力,一斧劈去。妇人家气力单微,如何劈得棺开?原来有个缘故。那庄周是达生之人,吩咐不得厚敛。那桐棺三寸,斧头一下就劈去了一块木头。一连数斧,棺材盖子便裂开了。
田氏正在气喘吁吁,却突然看见庄生从棺材里叹了口气,推开了棺盖,挺起身子坐了起来。田氏虽然心狠,终是女流之辈,吓得腿软筋麻,心头乱跳,斧头不觉坠地。庄生叫道:“娘子扶起我来。”
那田氏不得已,只得扶起庄生出棺。庄周携灯,田氏随后,一同进房来。
田氏心知房中有楚王孙主仆二人,心里捏了两把汗。行走一步,反退两步。等到了到房中看时,铺设依然灿烂,但是那主仆二人,突然不见。
田氏心下虽然暗暗惊讶怀疑,却也放下了胆,巧言令色掩饰,向庄生说道:“奴家自你死后,日夜思念。方才听得棺中有声响,想着古人中多有还魂之事,希望你复活,所以才用斧开棺。谢天谢地,你果然重生了!实乃奴家之万幸啊!”
庄周说道:“多谢娘子厚意。只是一件:娘子守孝未久,为何身上锦袄绣裙?”
田氏又解释道:“开棺见喜,不敢将凶服冲动,权用锦绣,以取吉祥之兆。”
庄周道:“罢了!只是还有一事:这棺木何不放在正中间,却撇在破屋之内?难道也是吉兆?”
田氏无言可答。庄周又见杯盘罗列,也不问其故,只是暖酒来饮。庄周放开大量,满饮数杯。
那田氏不识时务,还指望煨热老公,能重做夫妻,紧挨着酒壶,向他撒娇撒痴,甜言美语,要哄庄生上床同寝。
庄周把酒饮个大醉,索来纸笔写了四句言:
从前了却冤家债,你爱之时我不爱。
若重与你做夫妻,怕你巨斧劈开天灵盖。
田氏看了这四句诗,满面羞愧,顿时哑口无言。庄子休又写出了四句:
夫妻百夜有何恩?见了新人忘旧人。
甫得盖棺遭斧劈,如何等待扇干坟!
庄子休又说道:“我则教你看那两个人。”
庄生说罢,用手将外面一招,田氏回头一看,只见是楚王孙和老仆人踱将进来。
田氏见此情形,吃了一惊。转身又不见了庄生;再回头时,连楚王孙主仆都不见了。
哪里有什么楚王孙、老仆人,这些都是庄周的分身隐形之法。
田氏一时间精神恍惚,自觉无颜面对,便解下腰间绣带,悬梁自缢,呜呼哀哉。这倒是真死了。
庄周见田氏已死,解将下来,就将劈破的棺木盛放了他,把瓦盆为乐器,鼓之成韵,倚棺而作歌。歌曰:
大块无心兮,生我与伊。我非伊夫兮,伊岂我妻?偶然邂逅兮,一室同居。大限既终兮,有合有离。人之无良兮,生死情移。真情既见兮,不死何为!伊生兮拣择去取,伊死兮还返空虚。伊吊我兮,赠我以巨斧;我吊伊兮,慰伊以歌词。斧声起兮我复活,歌声发兮伊可知?噫嘻,敲碎瓦盆不再鼓,伊是何人我是谁!
庄周歌罢,又吟诗四句:
你死我必埋,我死你必嫁。
我若真个死,一场大笑话!
庄周大笑一声,将瓦盆打碎;取火从草堂放起,屋宇皆被焚烧,连棺木也化为灰烬。只有《道德经》、《南华经》不毁。山中有人捡取,传流至今。庄生遨游四方,终生不娶。有人说庄子遇老子在函谷关,相随而去,已得大道成仙。
其实庄周虽然得道,却只是地仙,保持身体寿命,长生不死,不成天仙,故在人间云游四方,寻访天仙之道。
历经百年岁月,如今秦朝灭亡,楚汉争霸结束,刘邦为汉代开国皇帝。庄子来到江西这日后为龙虎山的地方,遇到了神仙赵公明。
庄子与赵公明交谈,公明传授他修炼大成的道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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