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6章 乱弦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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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年轻的母亲，怀抱着刚刚断气、身体尚有余温的婴孩，坐在被霜红覆盖、死寂一片的村庄废墟中。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，没有眼泪，只有空洞到极致的眼神和灵魂深处无声的、如同玻璃寸寸碎裂的悲恸。那悲恸纯粹而巨大，足以冻结星辰。

一位须发戟张的金丹修士，站在自己闭关百年的洞府前。洞府连同内部所有的积累、典籍、灵药，在刚才一道扭曲的空间褶皱扫过后，化为一片绝对光滑的琉璃状平地。他苦修数百载的道基，如同沙堡般在体内寸寸崩解，力量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。绝望化作焚天的怒火，他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，那咆哮中蕴含着道心崩塌的疯狂与对天地的极致诅咒！

一座曾经繁华的中等城池，护城大阵的符文在噬律虫的啃噬下明灭不定，最终彻底熄灭。城门外，是黑压压一片、被混乱和贪婪吞噬了理智的暴徒洪流。城内，无数凡俗百姓挤在街巷，绝望的哭喊、妇孺的尖叫、男人徒劳的怒吼，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恐惧洪流，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和每一个幸存者脆弱的神经。

一对在乱世中相依为命的爱侣，女子身中奇毒，生机飞速流逝。男子历尽千辛寻来唯一的解药，却在返回时被卷入修士争斗的余波，解药瓶脱手飞出，在布满霜红的地面上摔得粉碎。女子在男子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，眼中最后的光熄灭时，那份刻骨铭心的眷恋与骤然被斩断的、灵魂被活生生剜去的剧痛，凝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刀……

亿万种痛苦，亿万种绝望，亿万种不甘的嘶喊！它们不再是无序的噪音，而是顺着虚空中那震颤的命运之弦，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，疯狂地、蛮横地、带着毁灭性的重量，狠狠撞入苏半夏毫无防备的识海！

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，瘫软在地，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。脸色惨白如金纸，没有一丝血色。清澈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，瞳孔放大到极致，深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、翻滚沸腾的、由众生苦难熬煮成的痛苦漩涡。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，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，又在体表那层因灵根失控而逸散的冰蓝寒气下，凝结成细密的、闪烁着寒芒的冰珠，覆盖全身。她张着嘴，喉咙里只能发出断续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“嗬…嗬…”抽气声，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吞咽着滚烫的熔岩和冰冷的碎玻璃，生命的气息如同狂风中的残烛，急速地黯淡、摇曳，几近熄灭。

“半夏！”

冷月仙子那如同万载寒冰雕琢的声线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、难以抑制的裂痕。她一步踏前，素白的身影瞬间跨越数丈距离。周身缭绕的、近乎绝对零度的寒气如同被激怒的冰龙，轰然暴涨！极寒领域全力展开，试图将那冲击苏半夏的无形灵魂风暴冻结、隔绝。

然而，那源自众生灵魂深处的痛苦哀鸣，无形无质，直抵存在本源！冷月那足以冻结实体的极寒领域，竟如虚设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半夏在那恐怖的精神洪流中沉沦、挣扎，生机如同指间流沙般飞速流逝。冰魄般的眸子里，清晰地映照出苏半夏识海中那一片哀嚎的炼狱景象，一股冰冷的无力感，夹杂着从未有过的焦灼，第一次攫住了这位以冰心着称的仙子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滚开！”

一声沙哑、暴戾、充满了混乱杀意的咆哮，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叫，猛地炸响！

蜷缩在地、看似被痛苦彻底淹没的齐不语，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！

他右眼深处，那道贯穿琥珀瞳孔的裂痕，此刻已蔓延至整个眼球，如同龟裂干涸的河床。里面流淌的，不再是纯净的时间之沙，而是浑浊粘稠的、翻滚着无数痛苦记忆碎片和疯狂意念的暗色光流。脸上所有属于“齐不语”的挣扎和痛苦表情都消失了，只剩下一种非人的、混合着狂暴毁灭欲望与彻底空洞茫然的扭曲。仿佛一个被无数怨灵占据的躯壳。

他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、濒临崩溃的苏半夏。那双浑浊、裂痕遍布的琥珀色眼睛，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，死死钉在了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。在他此刻混乱扭曲的视野里，那里正有一个由无数破碎因果碎片强行拼凑、粘合而成的扭曲人形！它没有清晰的面容，只有一团翻滚的、由溺亡妇人的怨毒、破产商贾的绝望、战场残兵的杀意等极端情绪构成的暗影。它无声地尖啸着，散发着对齐不语刻骨的仇恨——正是刚才被他命格裂痕吸附而来、又被苏半夏灵根之力短暂压制的怨念聚合体！一个只有他能“感知”到的复仇幻影！

“死！”

喉咙里滚出毫无人类情感的嘶吼，如同野兽宣判。没有精妙的窃道术法，只有最原始、最蛮横的生命力量爆发。齐不语的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释放！整个人化作一道裹挟着混乱时光流沙与驳杂因果碎片的模糊残影，带着摧毁前方一切的狂暴气势，朝着那片他认定的“虚无之敌”，狠狠撞了过去！

轰隆！！！

沉闷如雷的巨响在山岩间炸开！

碎石混合着冻结的暗红霜晶四散激射，烟尘弥漫。齐不语的身影并未撞上幻影，而是结结实实地、以超越肉体极限的速度和力量，狠狠砸在了那块巨大山岩旁侧、一块布满墨绿苔藓的坚硬玄武岩上！

蛛网般的裂痕以撞击点为中心，瞬间蔓延开数丈之远！坚硬的玄武岩表面被砸出一个清晰的人形凹坑，边缘布满放射状的龟裂。齐不语整个人深深嵌入其中，四肢以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，一动不动。只有他右眼中，那浑浊的、翻滚着无数痛苦面孔的光流，还在疯狂地涌动、旋转，如同一个永不满足、贪婪吞噬着混乱的深渊漩涡。

死寂。

只有那弥漫天地、无处不在的命运乱弦震颤的嗡鸣声，如同为整个世界敲响的丧钟，越来越响，越来越急，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幸存生灵的骨髓深处，宣告着秩序根基的彻底动摇。

冷月仙子站在原地，素白的身影在漫天飘落、闪烁着不祥微芒的暗红霜晶中，显得格外渺小与孤绝。她寒潭般的眸子，冰冷地扫过深深嵌入岩壁、气息混乱狂暴如同凶兽的齐不语，又落在蜷缩在地、生机几近熄灭、灵魂仍在亿万哀嚎中沉浮的苏半夏身上。最后，她的目光穿透了遮蔽的山岩，投向那片被无尽霜红笼罩、回荡着无声悲鸣的苍茫天地。

在她那双能窥见法则脉络的冰魄之眸中，常人无法得见的恐怖景象正在上演：

虚空中，亿万根纵横交错、贯穿过去未来、维系着九霄大陆运转的透明“命运之弦”，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扭曲、抖动！无数根弦绷紧到极限，发出无声的悲鸣后，“嘣！嘣！嘣！” 一根接一根地、如同被拉断的弓弦般，猝然崩断！断裂的丝线并未消失，它们如同垂死的毒蛇，在虚空中疯狂地扭动、痉挛，散发出浓郁的衰败黑气。这些断裂的黑气之弦，本能地缠绕向旁边尚且完好的丝线，将其污染、拉拽，拖入自身崩溃的漩涡。更多的丝线被牵连，被扭曲，被强行绷紧……一片巨大的、由断裂和扭曲的黑色命运之弦构成的、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混乱蛛网，正在虚空中急速蔓延、膨胀！

这张无形的、充满恶意的巨网，正冷酷地将天空、大地、连同其中所有茫然挣扎的生灵，都无情地拖拽向那未知的、散发着终极虚无气息的深渊。

霜红漫天，哀弦彻骨。

世界如同一艘驶向风暴眼的巨轮，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龙骨正在无形的重压下悄然断裂。而最先承受这灭顶重压的锚点，其崩裂的声响，往往细微得无人听闻，却足以撕裂命运的经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