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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清风山笼罩着薄雾,孙德才踩着铺满松针的山道独自往北山崖走去。寂静的山林里,唯有一只灰羽山雀突兀的啼叫,惊起几片将落未落的枯叶,扑簌簌坠入腐殖层。
山径在脚下蜿蜒成褪色的绸带,两侧乔木渐渐将天光收拢。百年苍松虬结的枝桠交错成穹顶,苔痕斑驳的树干间,蕨类植物舒展着墨绿的羽状叶片。随着地势攀升,藤蔓如暗绿色的绳索垂落,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,惊起蛰伏的草蛇,倏忽没入石缝。
两个时辰的跋涉让他肩头沁出薄汗,当记忆里那株歪脖子老槐树出现在视野时,孙德才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,二十年前,他和李春贵正是在这棵树下分食过烤红薯,那时,北山崖的轮廓还清晰如刀刻。此刻薄雾中的崖壁却是蒙着轻纱,唯有嶙峋的石脊在云气中若隐若现。
他甩开酸痛的手臂,踩着松动的碎石加快脚步。腐叶下的山路越发难辨,当带刺的野蔷薇突然缠住裤脚时。孙德才才惊觉前路已被齐人高的灌木吞噬。深紫色的野葛藤蔓交缠成网,荆棘丛中不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,仿佛整座山都在无声的拒绝他的靠近。
北崖在雾霭中影影绰绰,目测不足五里的距离,却横亘着密不透风的荆棘屏障。孙德才有些犯难了,去北山崖,前方无路可走。他想回去,可耳畔又响起村中央老槐树下的窃窃私语,‘’又是空手而归,除了敲寡妇门,干啥啥不行。‘’
枯枝断裂的吹响惊起飞鸟,孙德才猛地抽出柴刀,寒光劈断灌木的刹那,儿子孙东开着拖拉机的模样在眼前闪过,那个曾经好吃懒做的青年,在李阳夫妇的带动下,重新点亮了眼中的光。如今,李阳昏迷在家,只有北崖绝壁上的还魂草能救他的命。
锯齿状的叶片划破他的掌心,腥甜在齿间漫开。孙德才将染血的布条缠上刀柄,挥舞着柴刀一下一下的砍着,汗水混着血珠浸透粗布汗衫。他靠着青石坐下,就着水壶里的水吃着面包。麦香混着硝烟般的草木味,竟比往年腊月灶台飘出的红烧肉还诱人。
日头爬上第三根枝桠时,蜿蜒的山道已在身后铺展百米,孙德才望着被劈成两半的野藤,烟锅里明灭的火星应映亮他眼底跳动的火焰。刀锋再次扬起,斩断的不仅是拦路的荆棘,更是命运设下的重重阻隔。
暮色将最后一丝光亮揉碎在山润时。孙德才瘫倒在青石板上,胸腔剧烈起伏着。突然,山谷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,像根冰锥直刺骨髓。他踉跄撑起身子,浑浊的双眼迅速扫视四周,发现后方三十米处有棵两人合抱的老松树,树皮上还残留着爪痕。
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,他几乎连滚带爬扑向树干,粗糙的树皮刮破掌心,他咬牙攀上三米高的枝桠,喘息间瞥见树下幽蓝的光,青灰色的狼正仰头凝视,犬齿在月光下泛着冷芒。孙德才倒吸冷气,手脚并用又向上攀爬,树皮碎屑籁籁落在脖颈间,凉的他头皮发麻。
十米高的树冠在风中摇晃,狼绕着树干踱步,利爪刮花出刺耳声响。孙德才颤抖着取出麻绳,将自己死死捆在碗口粗的主枝上,后背紧贴着潮湿的树身。十多分钟后,狼终于发出不甘的呜咽,垂着尾巴消失在灌木丛中。
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时,孙德才刚合上眼,便感觉有两道绿光透着黑暗。猛地睁眼,只见三米外的枯丫上,蹲着只翼展近两米的猫头鹰,弯钩状的喙滴落黏液,发出‘’咕咕‘’的诡异啼叫。他惊恐的往后仰,麻绳勒的腰间生疼,整棵树都随之摇晃。猫头鹰被惊得腾空而起,翅膀带起的风裹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。
寒风掠过浸透冷汗的衣衫,孙德才打了个剧烈的寒颤。清风山的夜浓稠如墨,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嚎,与猫头鹰的啼叫交织成阴森的夜曲。他死死抱住树干,脸色苍白,黑暗中每一丝响动都让头皮发麻。绝望像藤蔓般缠绕全身,不知这场与死亡的拉锯战何时才是尽头。
晨雾在鸟鸣中渐渐消散,孙德才被第一缕阳光刺醒时,整个人还蜷在树杈上,麻绳深深勒紧皮肉,双腿早已发麻。他挣扎着爬下树,目光急切的扫向背包,面包袋上沾着狼毛和涎水,却完好无损。‘’谢天谢地!‘’他长舒了一口气,干裂的嘴角扯出苦笑。水壶里的水只剩下一半,他吃着干涩的面包硬咽下去,碎屑卡在喉咙里生疼。
柴刀劈开带刺的藤蔓,锯齿状的伤口在脸上,手臂蔓延,汗水渗进伤口,像撒了把粗盐。孙德才却浑然不觉,满脑子都是李阳苍白的脸,每砍断一根荆棘,他都在心里默数,离还魂草又近一步。‘’看出的路就是最好的路标。‘’他握紧刀柄,在树干上狠狠划出十字痕迹,血珠顺着手腕蜿蜒渗出。
正午的日头毒辣,他在闷热的林间忽然瞥见左前方的山包下的阴影。那是一个天然岩洞,洞口爬满青苔,幽深的黑暗里不知藏了什么。孙德才紧握柴刀,刀尖划破掌心已保持消醒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洞内湿气沁骨,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,当他确认洞内没有野兽筑巢的,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。‘’今晚能睡个踏实觉了。‘’他倚在岩壁上喘息,后背上的汗很快被山风吹干。
暮色浸染山林时,青风山的北崖终于在雾霭中露出轮廓。孙德才站在新开辟的山道上,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峭壁,眼眶突然发热,这两天砍出数百米的山路,蜿蜒如赤色长蛇,每一道砍痕都是与死神搏斗的勋章。他弯腰抱起一大捆干透的枯柴,火苗在山洞里跃起的瞬间,映亮了他布满伤痕却坚定的脸庞,明天,就是摘取还魂草的最后一战。
孙德才深谙山野生存之道,只要洞内篝火不熄,哪怕虎豹豺狼也不敢贸然进犯。于是他强撑着困意。每隔半小时就往火堆里添一把干柴。跳动的火苗将崖壁映的忽明忽暗。这一夜,除了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狼嚎,倒也算安稳。
晨光透过洞口藤蔓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孙德才猛然惊醒,下意识去抓装着干粮的面包袋,发现袋底孤零零躺着六个硬邦邦的面包,这点食物,仅够维持一天。他又晃了晃水壶,听着里头残存的水声,喉结不自觉的动了动,最终还是将水壶重新系紧。这水得流到日头最毒的时候,眼下只能强忍着干渴,就着清晨的寒气,啃了两个面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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