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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日后,子夜,赵郡。

浓得化不开的墨色,如同沉甸甸的铅块,死死压卧在卧虎庄及其周边星罗棋布的李氏庄园之上。

苍穹无星无月,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、纯粹的暗。

远处,滹沱河呜咽着,那水声不再似白日的潺潺,倒像是大地在梦魇中压抑而痛苦的呓语,断断续续,渗入骨髓。

秋虫早已噤声,连最警觉的夜枭都缩紧了羽毛。

风?风仿佛被这沉重的黑暗勒住了咽喉,一丝也无。

空气凝滞如铁,带着深秋特有的、刺骨的湿冷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片屋瓦、每一根草茎、每一个蜷缩在温暖被褥里的躯体上。

只有更夫单调、空洞的梆子声,“笃——笃——笃——”,机械地敲打着死寂,每一次敲击,都像在空旷的墓穴里回荡,非但未能驱散恐惧,反而将这子夜的寂静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,更添一分深入灵魂的不祥。

没有预兆!没有喊杀!

只有死亡,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骤然降临!

轰!轰!轰!

这声音并非来自天际,而是从庄园最坚固、最令人心安的核心——坞堡那包铁巨门的内里,猛然炸裂开来!

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人在腹腔内点燃了火药!

震耳欲聋的、撕裂一切的轰鸣,瞬间将夜的宁静连同那更夫的梆子声碾得粉碎!

滹沱河的呜咽被彻底吞噬,脚下坚实的大地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船,剧烈地颠簸、颤抖!

空气被无形的、狂暴至极的巨拳狠狠捶打,形成肉眼可见的、扭曲视线的冲击波纹,裹挟着灼人的热浪、刺鼻呛喉的硝石硫磺味、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猛火油燃烧气息,以及无数被撕裂、被烧焦、被赋予死亡动能的木石碎片,如同地狱喷发的火山熔岩,轰然喷涌!

“呃啊啊——!”凄厉的惨嚎刚起即被淹没。

“门!门炸了!天杀的……”守门什长的呼喊被巨大的声浪撕碎,他的下半句话永远卡在了喉咙里——一块巴掌大、边缘烧得通红的橡木碎片,如同死神的飞镖,精准地嵌入了他大张的口中,鲜血和碎牙瞬间喷溅。

“怎么回事?!敌袭!敌……”另一个士兵惊恐的呼喊戛然而止,灼热的气浪将他整个人掀飞,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墙上,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。

那沉重的、象征着李氏数百年基业和防御自信的包铁橡木大门、那号称万斤不落的千斤闸、连同镶嵌其上的巨大条石,此刻如同孩童手中的朽木玩具,被无形的、狂暴的力量撕扯、揉碎、抛飞!

门洞内外,瞬间化为血肉屠场!断臂残肢、碎裂的甲片、滚烫黏稠的内脏碎片、滚烫的鲜血……在爆炸中心那刺目到令人短暂失明的橘红色火光中狂乱地舞蹈、抛洒!

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、皮肉焦糊的恶臭、硫磺的辛辣、木料燃烧的烟味,混合成一种地狱特有的、令人胃部痉挛翻江倒海的气息,瞬间弥漫开来,塞满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和肺腑。

几乎就在那撼动灵魂的爆炸声波尚未完全消散、耳鸣仍在尖锐嘶鸣的同一瞬间——

“嗖嗖嗖——嗤嗤嗤——!”

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,如同千万条毒蛇在黑暗中同时吐信!

它们从四面八方——那片死寂的、收割后的田野;那片沉默的、仿佛蛰伏着无数魔影的树林;

甚至那些早已干涸、布满枯草的沟渠深处——骤然响起!

无数燃烧的火箭,拖着长长的、怨毒而炽热的尾焰,如同从九幽炼狱倾泻而下的复仇火雨,尖啸着撕裂浓墨般的夜幕,瞬间照亮了它们冰冷而精准的飞行轨迹!

目标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:囤积如山的粮草库房!

膘肥体壮、正因爆炸而惊惶嘶鸣的战马马厩!

还有那些飞檐斗拱、雕梁画栋,象征着李氏数百年荣华与无上权势的核心宅邸!

“呼——轰隆!”

干燥的秋木、厚实的茅草顶棚、华贵的丝绸帷幔、堆积的粮秣……遇火即燃!

贪婪的火舌如同被释放的深渊巨兽,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,猛地窜起数丈之高,疯狂地舔舐着、吞噬着一切!

烈焰冲天而起,凶猛地舔舐着低垂的夜幕,将半个天空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、翻滚沸腾的血红!

热浪扭曲了空气,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火光中摇曳变形。

燃烧的木材发出噼啪爆裂的脆响,瓦片在高温下崩裂飞溅,受惊的战马和牲畜发出绝望的、穿透云霄的悲鸣……这一切汇聚成一首宏大而残酷的毁灭交响曲。

“杀——!!!”

这积蓄了无尽仇恨、压抑了千万年怒火般的震天吼声,终于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熔岩,狂暴地冲破了地壳的束缚!

不再沉默!不再潜伏!

摇曳跳跃的火光将幢幢阴影拉得扭曲变形,如同群魔乱舞。

从被炸开的巨大缺口处、从低矮的墙垣上、甚至从燃烧的房屋废墟里,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涌出的鬼魅,数千名身着紧身夜行黑衣的精锐战士骤然现身!

他们的动作迅捷如捕食的猎豹,沉默无声,却带着致命的效率。

手中的横刀在火光映照下,反射出冰冷刺骨、毫无感情的寒芒。

每一次挥动,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,精准地收割着混乱中如同待宰羔羊的生命。

刀刃砍入骨肉的闷钝声响、濒死者喉咙里挤出的短促哀嚎,成为这片杀戮场唯一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。

……

卧虎庄正门外,一处凸起的无名高坡。

“黄巢”魁梧如山岳般的身躯矗立于此,如同一尊冰冷的、由玄铁铸就的魔神雕像。

跳跃的冲天火光在他饱经风霜、刻满刚硬线条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,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,没有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度,只有一片冻结千年的寒冰,那是纯粹到极致的、为执行毁灭命令而生的冷酷。

他手中紧握着那柄巨大的陌刀——刀身宽阔厚重,刃口在火光下流动着幽暗的光泽,刀柄缠绕着浸透血汗、颜色暗沉的皮革——正是这把凶器,曾斩下博陵崔氏族长崔永丰的头颅。

此刻,沉重的刀尖斜斜指向下方那炼狱般燃烧、杀戮沸腾的大地。

刀身尚未沾染今夜新鲜的血液,但那缠绕其上的无形煞气,已让高坡上方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,连他身后那十几名如同影子般侍立的亲卫,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、放缓,仿佛怕惊扰了这尊杀神。

他就是“黄巢”,一柄被精心锻造、只为斩断门阀世家盘根错节之根系而存在的利刃。

赵郡李氏,这个盘踞河北数百年,根系深扎于土地与朝堂,以诗书传家为华美外衣、实则兼并土地、武断乡曲的庞然大物,是那份长长的、必须抹去的名单上,又一个被朱砂圈定的名字。

他微微偏过头,目光依旧锁定在燃烧的庄园核心,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穿透力,清晰地压过下方喧嚣的喊杀与火焰的咆哮:“按谱行事,斩草除根。”

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钉,钉入空气。

“特别是李崇仁那老狗,”他顿了一下,陌刀刀尖极其轻微地指向下方一处正被烈焰疯狂吞噬、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奢华轮廓的院落,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掘地三尺,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。他书房暗格里那些东西,比他的命重要。”

站在他身侧仅半步之遥的赵肉,仿佛一具没有灵魂、只知执行指令的精密傀儡。

跳跃的火光同样映在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,却激不起一丝涟漪,如同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
他手中稳稳展开一份墨迹犹新、甚至仿佛还带着书房墨香与纸张特有气息的卷轴——“赵郡李氏核心族谱(卧虎庄卷)”。

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旁,不少已被朱砂勾画了醒目的、象征着死亡的红圈。

一些名字旁边,还用小楷标注着“别院丙三”、“地窖入口西北角”、“有暗卫十二”等蝇头小字。

“黄王放心。”赵肉的声音平淡无波,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、早已注定的琐事,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卷轴上“李崇仁”旁边那个刚被勾掉红圈的名字。

“派去的几个刺杀小队已锁定主要目标方位,‘崇德堂’、‘听雨轩’、‘积善堂’、‘演武厅’暗室,四处地点,无一遗漏。李崇仁最后出现于崇德堂正厅,身边尚有亲卫七人,皆披重甲。”

他说话的同时,左手在黑暗中极其隐蔽、却又无比精准地做了几个外人难以理解、如同密码般的手势。

无声无息间,数支身着特殊哑光黑甲、行动间几乎不带一丝风声、如同融入阴影本身的精锐小队,从“黄巢”身周那浓重的黑暗中分离出来。

他们如同数把淬了剧毒的冰冷匕首,目标明确,没有丝毫犹豫,迅捷无比地扑向混乱庄内的核心区域——直指族长李崇仁及其嫡系血脉所在的“崇德堂”!

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,巧妙地避开主要火场和混乱奔逃的人群,如同最精妙的外科手术刀,精准地划开皮肉,直刺跳动的心脏要害。

……

……

李氏庄园内,此刻已是沸腾的人间炼狱。

上一刻的宁静安详与这一刻的惨烈景象,形成了世间最残酷、最讽刺的对比。

爆炸的巨响和骤然亮起的、吞噬一切的火光,如同巨锤砸碎了所有人甜美的梦境,将他们赤裸裸地抛入绝望深渊。

尖叫、哭喊、绝望的哀嚎如同瘟疫般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爆发、蔓延、交织。

“母亲!母亲你在哪啊!呜呜……”一个仅着白色中衣、满脸泪痕的十五六岁少年在燃烧的回廊中跌跌撞撞地哭喊奔跑,被一根轰然坠落的、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粗大房梁狠狠砸倒在地,那微弱的呼喊瞬间湮灭在烈焰的咆哮中。

“顶住!结阵!快他娘的结阵!盾牌!举盾!”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私兵头目声嘶力竭地挥舞着腰刀,试图聚拢身边几个吓破了胆、面无人色的士兵。

话音未落,数支弩箭如同黑暗中索命的毒蛇,“嗤嗤”数声,从燃烧的花圃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飞来,精准无比地钉入他和身边几人的咽喉!

滚烫的鲜血喷溅在焦黑的泥土上,刚聚起的一点点可怜的抵抗意志瞬间土崩瓦解。

衣衫不整、披头散发的李氏子弟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熟悉的庭院里乱窜,却惊恐地发现每条路似乎都通向死亡。

嫡系少年男子哭喊着寻找生路,却往往在转角处撞上迎面而来的、毫无怜悯的冰冷刀锋。

混乱彻底主宰了一切,深入骨髓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,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。

……

……

崇德堂前,最后的抵抗圈。

“保护家主!退!退入祠堂!祖宗庇佑!”几名浑身浴血、甲胄残破的亲卫,用身体和残存的盾牌死死护住中间一个须发皆白、身着华贵锦袍的老者——李氏族长李崇仁。

他刚刚在亲卫拼死护卫下,从起火的卧房冲出来,锦袍下摆被烧焦了一块,发髻散乱,形容狼狈,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,燃烧着世家家主特有的狂怒、难以置信的屈辱,以及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尊严。

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镶嵌着璀璨宝石、剑身如一泓秋水般寒光凛冽的古剑——李氏祖传的“青霜剑”。

剑柄上繁复的家族徽记已被鲜血染红。

“何方宵小!胆敢犯我李氏祖庭!可知我赵郡李氏乃……”李崇仁须发戟张,厉声喝骂,试图用百年门阀积攒的无上威势震慑住黑暗中那些索命的恶鬼,声音因愤怒和吸入烟尘而嘶哑。

然而,回应他慷慨激昂话语的,是黑暗中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冰冷到极致的机括响动——

“嗤——!”

一支强劲的弩箭,如同毒蛇最致命的獠牙,精准无比地从庭院假山嶙峋的阴影缝隙中射出!

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瞬间洞穿了挡在李崇仁身前最后一名、也是最忠心耿耿的亲卫队长的咽喉!

那亲卫队长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,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,不仅溅湿了李崇仁布满皱纹的脸,更模糊了他的视线,彻底浇灭了他眼中最后那点侥幸的星火。

李崇仁踉跄一步,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。他绝望地抬眼望去。

那队沉默如万载玄冰的黑甲战士,如同来自九幽的勾魂使者,已然踏过亲卫队长尚在抽搐的尸体,步步紧逼。

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在染血的青石板上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“嗒、嗒”声,如同催命的鼓点。

为首一人身材精悍如猎豹,脸上覆盖着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、如同两口深井般冰冷眸子的狰狞面甲。

他手中赫然也展开了一份族谱卷轴,跳跃的火光下,卷轴上“李崇仁”三个大字被朱砂画了一个巨大无比、刺目惊心的红圈,旁边还有一行小注:“执青霜剑,必杀!”

冰冷的声音透过金属面甲传出,毫无波澜,如同阎罗殿上的判官在宣读着早已写就的、不可更改的命运:“李崇仁,赵郡李氏第七代族长,及嫡子三人……按谱勾销。”

“不——!我李氏根基在……”李崇仁最后的咆哮,那试图喊出的“朝廷大军必至”的威胁与最后的精神支柱,被数道同时递出的、带着死亡寒意的刀光无情打断!

数把横刀,从不同的角度,带着千锤百炼的冰冷决绝,或劈砍脖颈,或直刺心窝,或削断手臂……瞬间撕裂了这位显赫家主的华贵锦袍和衰老的血肉!

青霜剑“呛啷”一声脱手坠地,宝石在火光下折射出最后一丝凄艳的光。

一代门阀巨擘,连同他未能出口的豪言壮语和最后渺茫的希望,被彻底斩断在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崇德堂前,鲜血汩汩涌出,浸染着祖宗传承数百年的基业。

在生命急速流逝、意识坠入永恒黑暗的最后刹那,李崇仁浑浊的眼中并非只有恐惧。

他仿佛看到了李氏先祖筚路蓝缕、开荒拓土的艰辛背影;

看到了族谱上那些金榜题名、位极人臣、光耀门楣的辉煌名字;

看到了李氏绵延数百年、根深蒂固、令人敬畏的煊赫荣光……最终,这一切辉煌的幻象,都在眼前跳跃升腾的、无情吞噬一切的赤红火焰中扭曲、燃烧、化为飞灰。

还有那卷催命的、记载着他家族血脉却成为死亡清单的族谱。

一丝荒谬绝伦又冰冷刺骨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即将熄灭的意识:……赵肉……那份名单……是谁?

谁能如此精准地绘制这份索命图谱?

连崇德堂暗室的入口都……这个疑问,连同他所有的荣光与不甘,永远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暗。

……

杀戮,如同被设定好的、精确无误的死亡程序,在庄园各处冷酷而高效地推进着。

黑衣战士们以五到十人为一队,手中要么持有赵肉分发下来的、补充了核心名单的族谱副本,要么由那些早已如同跗骨之蛆般潜伏在李氏内部多时的密探(代号“灰雀”)低声指引方向。

“甲字七号院,李崇义(李崇仁胞弟)一房,男丁四人,女眷五人,仆役……名单注明,不留活口。”一个低沉沙哑、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燃烧厢房的阴影里响起。

院内很快传来短促的惊呼、抵抗的金属碰撞声和刀刃入肉的闷响。

“丙字三号,李延昭(李氏重要管事,负责私兵调度与联络),确认目标!在书房!动手!”几道黑影撞开燃烧的房门。

“找到密室了!在佛龛后面!里面藏着李崇仁的幼孙和乳母!”一个战士从浓烟中钻出报告。

带队的小队长迅速展开手中染血的族谱副本,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快速划过,冰冷的声音响起:“李嗣源……名字在谱,勾掉。”没有丝毫犹豫。

无论老弱妇孺,无论他们是在温暖的床榻上瑟瑟发抖祈求上苍,还是在精心建造的密室中绝望地抱紧最后一丝生机,只要名字在那份浸透鲜血的名单之上,冰冷的刀锋便会如同命运般如期而至,精准地执行“勾销”的命令。

绝望的哭求、愤怒的诅咒、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、刀刃斩断骨头的脆响、垂死者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……与房屋燃烧的噼啪爆裂声、梁柱不堪重负倒塌的轰鸣、以及远处尚未停歇的零星战斗声,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曲属于千年门阀赵郡李氏的、无比凄厉绝望的绝命挽歌。

浓重的血腥味、皮肉毛发焦糊的恶臭、上好木料燃烧的松油烟味、丝绸帷幔焚毁的怪异甜腻气息、以及各种家什器皿被焚毁散发的混合气味……这一切形成一股粘稠得化不开的、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,牢牢地附着在每一寸焦土、每一堵残垣断壁上,钻进每一个幸存者(如果还有的话)的鼻腔,烙印进他们灵魂的最深处,成为永恒的梦魇。

……

……

卧虎庄最高处的望楼。

那面象征着赵郡李氏武勋与无上荣耀的巨大“李”字战旗,此刻正被贪婪的烈焰疯狂地舔舐着。

华丽坚韧的丝绸旗面在高温下迅速卷曲、焦黑、碳化,化为片片带着火星的飞灰。

粗壮笔直的旗杆,如同李氏不屈的脊梁,在烈火中发出令人牙酸的、如同濒死巨兽般的呻吟与呻吟。

终于——

“咔嚓……嘎吱……轰隆!”

一声沉闷的断裂巨响!旗杆从中轰然折断!

带着仍在熊熊燃烧、只剩下焦黑残骸的旗帜,如同陨落的星辰,沉重地、无可挽回地砸向下方的屋顶废墟!

激起漫天飞舞的、猩红滚烫的火星,如同地狱深处飞出的、狂欢的萤火虫。

这一幕,被数里外一处隐秘山坳中,博陵崔氏派出的资深探子“鹞子”,通过冰冷的单筒望远镜,看得清清楚楚!

那探子浑身猛地一颤,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僵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,手中的黄铜镜筒几乎要脱手滑落。

那倒塌的战旗,那冲天不熄的烈焰,那象征着河北顶级门阀之一彻底崩塌的景象,如同万钧重锤,狠狠砸在了他自己的心脏上。

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,瞬间攫住了他,让他几乎窒息。

“完了……赵郡李氏……完了……”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他再不敢多看一秒,连滚爬爬地扑向藏匿在岩石后的战马,手忙脚乱地翻身上去,疯狂地抽打马鞭,鞭梢在空气中炸响,战马吃痛,长嘶一声,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,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被死亡和毁灭笼罩的土地,将这深入骨髓的、足以让整个博陵崔氏都为之颤抖的恐怖景象和警讯,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去。

……

……

寅时末,黎明前最黑暗、最寒冷的时刻。

庄园内的杀戮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,骤然平息下去。

“黄巢”的大军如同来时一般鬼魅,在依旧冲天而起、照亮半边天空的火光掩护下,带着缴获的重要物品(包括部分族谱、密信和象征性的战利品),如同融入大地的阴影,悄然撤离了已成一片焦土废墟、尸骸遍地的卧虎庄及周边的李氏据点。

只留下满地姿态各异、血肉模糊的尸骸;

兀自熊熊燃烧、吞噬着残骸的冲天烈焰;

弥漫不散、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;

以及……一片令人窒息的、死一般的、仿佛连时间都已冻结的寂静。

只有火焰燃烧木头时发出的“噼啪……噼啪……”声,单调而固执地响着,成了这片死亡焦土上唯一的、悲凉的哀乐。

几只被火光吸引来的乌鸦,落在焦黑的断壁上,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啼叫,更添几分凄惶。

……

……

数日后,幽州,卢龙节度使府邸,书房。

炉火熊熊,驱散着北地的深秋寒意,名贵的檀香在兽炉中袅袅升起,却丝毫无法驱散书房内凝重得如同实质的气氛。

卢龙节度使卢承嗣,这位以刚毅果决着称的河北枭雄,此刻正僵立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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